被忽视和误解的“十八描”
国画“十八描”技法之混描示例
国画“十八描”技法之高古游丝描示例
文化传统是一条流动的河,每个时代都有熠熠生辉的闪光点。中国古代绘画传统尤其是在人物画科中,线条的表现力与程式性得到历代画家的重视,并最终归纳为“十八描”。
业界一般认同王世襄的说法,认为明代邹德中《绘事指蒙》一书最先提出这一概念,最早的钱塘洪楩校刻刊本成书于嘉靖年间。清代《芥子园画传》第四集《人物巢勋临本》,引用晚明汪砢玉《珊瑚网》的文字,谓:“明汪砢玉论古今衣纹描法一十八等。”其下分列描法,名称及顺序是:高古游丝描、琴弦描、铁线描、行云流水描、马蝗描、钉头鼠尾描、混描、橛头描、曹衣描、折芦描、橄榄描、枣核描、柳叶描、竹叶描、战笔水纹描、减笔描、蚯蚓描。另外,同时代的何良俊、周履靖、詹景凤等也有相应看法,而且可以看出这些归纳与浙派绘画趣味有些联系,如混描、柴笔描等可联想到戴进、吴伟、张路等人的写意风格,而不完全是工笔技法。其后,“十八描”概念的使用范围逐步扩大,在明清之际的书画总结大潮中得到固定。“十八”为民俗性的吉祥数,还有“十八般武艺”等表达。因此,“十八描”可能有凑数的嫌疑,比如柳叶描、竹叶描就类似。19世纪以后,图释描法开始出现,以日本文久元年(1861年)刊本《海仙画谱·海仙十八描画法》为开端,作者小田海仙即王赢。国内神州国光社印行的《画学丛编·十八描》,图例基本一致,前有王赢行书题跋及签名盖章。
可以说,今之画家对“十八描”已很陌生,对其还存在不少误解,下略作举例。
其一,“十八描”为人物画的专用名称。甚至,还称其为古代人物衣服褶折描法。该说法并不对,不少描法名称如竹叶描、折芦描,本身就是从花鸟画的物形特点变化而来,自然也可以用于花鸟画甚至山水画。
其二,“十八描”仅为工笔画创作服务。这也不对,如减笔描、蚂蟥描本身就是写意画技法,如梁楷《太白行吟图》中的减笔描、马和之山水画也多以马蝗描为之。就人物画而言,现代衣物的面料各式各样,已和古人以丝绸、棉麻为主的材料大不相同而且工艺复杂,如厚实的牛仔裤、半透明的蕾丝。因此,衣褶表现应有所开拓,特别是在新工笔画创作中。
其三,“十八描”为无艺术价值的粉本。这种观点视其为素描草稿、绘画底稿而不是最终作品,也很荒谬。在书画传统中,线条能够体现艺术家的才情、修养及艺术功力,虽在大部分时候担当着粉本、底稿的功能,但其本身也有艺术价值,也能独立欣赏,如陈洪绶《西厢记》等插图,近世钱笑呆、贺友直等名家的线描连环画,张大千临敦煌壁画的线描作品,都有独立的艺术价值。
其四,“十八描”均是同一种墨色勾成。大家平时所见线描稿,无论印刷品还是原作,看上去确实是差不多的一种墨色。因为印刷成本的关系,印成一个色也可以理解。但细看原作,即便勾勒时只用一种墨色,也会因起笔、收笔、运笔的轻重缓急,出现枯湿浓淡的不同效果。现在的画家在写生或创作时,会根据物象的颜色质地用不同墨色表现,如人物的皮肤用淡墨,头发用浓墨,浅色衣服用清墨,深色衣服用中墨。甚至,故意将石头、水面等部位平涂上色,以打破线描全由线条勾成的形式。
清人沈宗骞《芥舟学画编》卷四《人物琐论》,就喟叹传统之失:“今者去古云遥,虎头探微之迹,不可得见矣。所偶见者,宋元以来遗迹,的有一脉相传道理。”就我看来,今之绝大部分中国画尤其是工笔画,特别注重颜色渲染及意境营造,线条仅是简单作为物象的轮廓而已,细淡而微弱,既无书法用笔之美,也缺少传统线描的多样表现性,可谓其软肋。因此,加强传统“十八描”的研习,正当其时。(范美俊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