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浩公的并蒂葫
并蒂葫(纸本设色) 26.4×30.5厘米 1936年 赵浩公 广州艺术博物院藏
今中外绘画,其所异者,一则传神,一则取貌。取貌者务蕲刻肖。同是写生,外画一草一木,匼匝不遗,而我则但摄其神,瞑心默意于裁剪,甚至疏树乱石,略拖云水,靡不佳妙,盖不营营于匠工难琢者也。
并蒂葫在葫芦品种中极为难得,属稀有物种。一般为一大一小两只葫芦生长在同一柄上。因为是两只葫芦并列,故清人周乐清以《并蒂葫芦》为书名,编了“以各地名胜古迹及先朝掌故楹联巧对为多”的对联集,并言“天下物必有偶,或竟遥遥千载,居然有对待之文”,以此隐喻“并蒂”,以示其珍稀之意。在大自然中,并蒂葫既不可多得,而在葫芦题材绘画中,并蒂葫依然极为罕见。近日,笔者在现藏于广州艺术博物院的赵浩公(1881—1947年)的《瓜果册》中发现一件并蒂葫,亦算是一夙愿了。
赵浩公所绘并蒂葫是其十二开《瓜果册》中的一件,与刀豆、西瓜、凤梨、南瓜、瓠瓜、荔枝、竹笋、桑葚、萝卜、蘑菇、白菜、龙眼、核桃、石榴、辣椒等蔬果合为一册。他在最末一页题识曰:“丙子长夏避园戏写蔬果图一十二帧,以散炎敲暑,石佛并记。”钤朱文方印“浩公”。据此可知此册作于民国二十五年(1936年),赵氏时年五十六岁。在并蒂葫一页中,并蒂葫与一只椭圆形南瓜、一条横卧的瓠瓜(葫芦瓜)并置一图。画上并无款识,仅钤朱文长方印“浩公画课”。画中,并蒂葫在瓠瓜与南瓜中间。作者以细笔绘两只大小不一的葫芦,同一个龙头,其新鲜的葫芦叶栩栩如生,瓜藤卷曲于南瓜与瓠瓜之间。并蒂葫以淡设色勾勒轮廓,再施以浅淡的花青。南瓜以浅褐色绘就,再缀以斑斑驳驳的深褐色墨点,给人以老辣之感。作者以色彩的浓淡深浅,表现阴阳向背与光线明暗对比,中西融合的影子一目了然。很显然,赵浩公画的并蒂葫等蔬果画,实乃课徒画稿,示人以门径,乃后学之津梁。有趣的是,其他十一页所绘蔬果,其风格大多为小写意,与并蒂葫略有不同。赵浩公一直崇尚宋代院体花鸟,其传世的诸多花鸟画,如现藏于广东省博物馆的《白鹅图》、藏于香港中文大学文物馆的《南山松柏图》和藏于广东省博物馆的《摹钱舜举〈梨花图〉卷》等均是如此,而此包括并蒂葫在内的《瓜果册》亦是受宋代院体花鸟画风影响较多。
这一时期,中国画界受欧风美雨影响,潜心于宋元绘画者与西风东渐者并行不悖。巧合的是,赵浩公作此画的这一年十一月,他在为广东邓邦杰的论著《国画概论》作序时说:“今中外绘画,其所异者,一则传神,一则取貌。取貌者务蕲刻肖。同是写生,外画一草一木,匼匝不遗,而我则但摄其神,瞑心默意于裁剪,甚至疏树乱石,略拖云水,靡不佳妙,盖不营营于匠工难琢者也。”他谈及中西绘画之异同,尤其讲到中画乃传神,而西画乃取貌,但在赵浩公的并蒂葫中,并不尽然,似乎既可见其取貌,亦可见其传神,其对光线的表达及透视与水彩的运用,又可见其或多或少受西画影响的痕迹。或许是在中西融合的大环境下,赵浩公不自觉受其滋润所致。
与并蒂葫不同的是,赵浩公在其他的蔬果画中表现出的传统笔墨却非常明显。与并蒂葫同一册蔬果或水墨写意,或淡设色,均可见其受恽南田没骨花卉的影响。另一套现藏于广州艺术博物院的《瓜果》扇册中所绘白菜、樱桃、枇杷、荔枝等也为没骨写意,作者自题“仿南田翁法”,乃得恽氏遗意。其他如作于1930年的《晚翠(枇杷)图轴》(广东省博物馆藏),工整秀逸,笔墨精炼,在勾勒轮廓的基础上赋色晕染,是典型的宋代院体花鸟风格;作于1935年的《幽斋清供图》(香港中文大学文物馆藏)是晚清以来较为盛行的博古与清供融为一体的范式。画中以全形拓拓片围成花盆,盆中盛开着一枝腊梅,兰草斜出,一只佛手与两只红色的柿子放置于花盆外侧。佛手与柿子都为小写意,佛手是简洁的线条加淡黄赋色,叶柄为水墨与花青绘就,柿子则直接用朱砂所绘,并无勾勒线条,并以淡墨点染柿柄。就其画法而言,基本沿袭了恽南田以来的没骨花卉之法,其传统笔墨表露无遗。这与并蒂葫所体现出的光影对比迥然有别。
赵浩公以山水、花鸟著称,其画风多以摹古、仿古为宗,在古人中讨生活,借古而开新。在其以并蒂葫为缩影的花鸟画中,这种特色较为突出。1937年,赵浩公在参加当时的“第二次全国美展广东预展会”审查作品之后发表《二次全美展览审查之我见》,提出了对作家画和文人画的新见解。他认为,作家画以下笔工细,布置茂密,及按物写形为主要点,其中对于线条及傅彩,亦有相当注重,文人画恬淡典雅、质朴天真,而纯然以用笔和立意为骨干,线条和傅色,不过是余事中之尤其余事。用笔则求其超卓,用墨则求其化机,着色则求其沉着调和,立意则求其表现幽而能茂,雅而能厚,古而能新。虽然此论忽略了二者的画外之境,但就其拟定的绳尺度量,赵浩公所绘并蒂葫及《晚翠(枇杷)图轴》等系列作品,即便也有古而能新的笔意,但严格来讲应当还是属于典型的作家画,而其《瓜果》扇册则多具文人画倾向。(作者系中国国家博物馆研究馆员)